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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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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小時後, 咖啡店。

巨大的一整面落地窗外是寬闊翠綠的草地,經濟論壇舉辦的場館在郊區,於是周邊咖啡館的景致也好, 秋日午後金燦燦的陽關一覽無餘照進室內, 幾盆綠植交錯擺放著。

紀箏視線隨著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文件移動。

系著卡其色圍裙的店員彎腰把白色的馬克杯端到她面前, 咖啡和奶油綿密的香氣刺激著午後人慵懶的神經。

黎漾退後半步, 待店員離開後,將手裏的最後一份文件擺到她面前, 而後恭聲道:“周總, 我出去等您。”

紀箏沒有動,擡頭疑惑看向對面的人:“這是什麽?”

周司惟坐在咖啡店的墨綠色沙發中, 透明的玻璃杯有一圈漆金, 白衣黑褲,眸涼如水,風雅又冷情,淡淡道:“翻開看看。”

紀箏把飄著熱氣的咖啡挪到一邊,翻開兩頁。

低馬尾散了以後就沒有紮起來,幾縷碎發垂在她漸漸蹙起的秀眉上。

半晌,她再度擡頭:“什麽意思?”

面前的文件裏, 條理清晰寫明了如何幫她父親的公司起死回生, 包括需要註入多少資金,貨物的購買源頭公司合同, 清清楚楚列了出來。

周司惟半垂著睫, 聲音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仍然顯得沒有溫度:“我可以幫你父親。”

紀箏楞住, 面上表情逐漸困惑。

她不是困惑周司惟為什麽知道她家的事, 以他的身份想要知道什麽輕而易舉, 而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突兀地提出幫忙。

片刻, 紀箏聽到自己遲疑地問:“為什麽?”

周司惟面前只有一杯冰水,杯壁滲出來的水珠沿著邊緣滑落,他用指腹輕輕撚去一滴。

“交換條件只有一個,”他說:“和我結婚。”

紀箏所有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,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,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她面上漸漸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,擱在文件上的秀指攥緊頁面,黑亮的大眼睛看著周司惟忘記反應。

周司惟摩挲著杯壁的動作頓了一下,啟唇:“你有三天時間考慮。”

“我能問為什麽嗎?”紀箏聲音有幾分虛浮。

“不為什麽。”

紀箏緩慢地眨了一下眼,逐漸鎮定下來,眼眶的酸澀讓她清醒,她輕輕咬了一下舌尖,搖搖頭冷靜道:“不用了。”

周司惟的動作停住,指尖被冰水冰得發白,靜靜等待下文。

紀箏想起方才衛昔和他之間無形的親昵,低下頭,鼻頭一酸,忍住喉嚨間的苦澀說:“做人不能不負責任,更不能插足別人的感情。”

說完,她拎著包起身,從裏面摸出一張鈔票墊在咖啡杯下,而後猶豫了一下輕聲對周司惟說:“多謝你今天救我。”

走過他身邊時,發絲輕揚,百合奶香瞬間蓋過咖啡濃醇的香氣,又很快消散在高跟鞋的步伐聲中。

陽光將杯中透明的水照出黃琉璃一般的質感,冷氣浮浮沈沈,水面靜得沒有一絲波瀾。

黎漾從外面走進來,看了眼紀箏遠處的身影,目光回到面前無聲盯著冰水的男人,悄寂冷清的氣息讓她心悸。

“周總。”過了很久,黎漾才輕輕出聲提醒。

周司惟側眸看她,那一瞬眼尾冰涼,讓黎漾回想起幾年前某天他從倫敦回來出機場的樣子。

她適時閉嘴。

然而他的目光很快歸於平靜,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她的錯覺,周司惟撈起一旁的西服起身,半分餘光都沒有再分給桌上的文件,撂下一句:“燒了。”

紀箏回到家,一天下來身心俱疲,她洗完澡一面揉著穿了一天高跟鞋而酸澀的小腿,一面用手機瀏覽著財經新聞。

自從幾年前轉調翻譯司經濟部門,這幾乎成了她每晚睡前的習慣,與時俱進更新著自己的工作相關知識儲備量。

今天論壇不少媒體都在場,相關報道還沒出來,然而小道媒體的照片已經滿天飛。

風行科技作為近些年聲名赫奕的企業,眼看逐漸成為國內互聯網市場龍頭,創始人又如此年輕英俊,大眾自然渴望看到相關的風流韻事。

所以論壇第一天剛結束,不少偷拍的照片已經滿天飛。清雋冷漠的年輕男人和一旁優雅得體的美麗女子,讓人感慨數十年如一日的郎才女貌。

幾乎沒有人覺得他們不是一對,這些年,但凡有周司惟出席的場所,身邊必有衛昔的陪同,風行兩位創始人的佳話,已經成為坊間無數人艷羨的談資。

紀箏捏著自己小腿的力道收緊,垂眸像以前無數次一樣飛快劃過,瀏覽下一個網頁。

頁面切換的瞬間,她微微失神,想起白天周司惟說的話。

——跟我結婚。

清冷嗓音出口的一瞬間,她全身血液幾乎都凝滯,聽到胸腔裏心臟如擂的跳動。

可是隨之而來覆蓋的是巨大的困惑和疑慮,既然他已經和衛昔感情甚篤,為什麽又要說出那樣的話呢?

紀箏想不明白,仰躺到床上,疲憊感襲滿身。

回國以來,好像有根無形的線,在偌大的南城中將她和周司惟串聯起來,每一次見面,都將她記憶深處的碎片揭開來,一遍遍淩遲。

她以為獨立生活的這些年,身外圓罩已經足夠堅硬,可每每見到他,還是會忍不住被冷漠刺痛,方寸大亂露出馬腳來。

論壇一共舉辦了三天,好在後面兩天,周司惟都沒有再露面。

結束後回去上班,紀箏馬不停蹄地被主編派下來新任務。

她不是專業的記者,采訪周司惟的工作自然不能由她一個人做,主編派了林疏雲和她一組。

疏雲接到這個工作,兩眼放光,在辦公室激動了一上午,拉著紀箏嘰裏呱啦說著自己對周司惟的崇拜。

紀箏被她細數的樁樁件件打得頭昏腦漲,借著上廁所的機會逃離,回來後途徑主編辦公室,敲響了門。

“小紀,”主編示意她進來,或許是衛昔表現出來的態度過於親近,主編對她的態度也變得過於友善:“有什麽事找我嗎?”

紀箏坐下,斟酌道:“主編,我只是翻譯,采訪周司惟的現場,我可以不去嗎?”

“為什麽?”主編眉頭擰起:“有什麽必要原因嗎?”

“我……”紀箏抿抿唇。

主編擡了擡眼鏡:“小紀啊,周司惟的采訪今年我們是業內第一家拿到的,這機會舉重若輕,人家還點名要你去,你和衛總還是朋友,你說說,你有什麽不方便的說出來。”

主編如此強硬,紀箏知道是沒有希望了。

回到辦公區,疏雲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在找關於周司惟的各種資料,力求把采訪做到完美。

過了沒一會兒,她像蔫了半截的花一樣坐在電腦前嘆氣。

紀箏聽到她唉聲嘆氣:“怎麽了?”

“周司惟好難搞啊,”疏雲把椅子轉過來:“我剛問了幾個采訪過他的業內前輩,都說他采訪幾乎全程冷漠,不會不配合,但也不會回應你調劑氛圍的笑話,全程像在跟一個機器人對話,需要全程高度集中註意力去理解他的話,回去聽好幾遍錄音才能聽懂。”

紀箏不意外,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。

“話說回來,”疏雲咬著一片水果幹:“你跟主編去論壇,看見周司惟了嗎?本人是不是比媒體上還帥。”

紀箏用指背輕輕按了按眉心,囫圇應道:“差不多。”

疏雲沒察覺到她的異常,吃了幾片零食後振奮起精神繼續查資料,發誓要搞定周司惟。

紀箏終於從滿腦子的周司惟中解脫出來,集中精神處理手頭的工作。

周五下午,到了約定好的采訪時間。

紀箏和疏雲提前半小時到達風行科技,生怕路上堵車遲到。

前臺請她們在會客區稍坐,上了兩杯茶,上次紀箏來會客區還是封閉的不透明玻璃,這次卻變成了全透明的,敞亮了不少。

大約五分鐘後,有一位踩著七厘米左右高跟鞋的女秘書從電梯裏出來,視線隨意掃過一眼:“就是她們?”

前臺恭敬地笑:“對的音姐,這兩位就是中新來采訪周總的記者。”

那位被叫做音姐的女人打量了她們兩眼,口氣傲慢:“跟我來吧。”

疏雲撇嘴,悄悄扯紀箏的袖子:“這誰呀這麽狂。”

紀箏搖搖頭,周司惟身邊跟著的總助她只見過黎漾,這個可能也是總助,不然前臺的態度不會這麽小心。

鄭音把她們帶到了十二樓一間正式的會客室,舉止之間都透露著隱隱不屑:“你們在這等著吧,周總在開會,半小時之後過來。”

說完,她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。

疏雲的臉色已經很難看,忍不住吐槽道:“什麽人啊這是,風行這麽能侮辱人呢,我采訪過這麽多業界大佬也沒遇到過這待遇,我真想直接掀桌子走人。”

“可能她脾氣不太好。”紀箏安撫她:“我們重點在采訪到人。”

疏雲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,她硬生生忍下一口氣,臭著臉冷哼了一聲:“招這種女的當助理,我看周司惟也不是什麽好東西,起碼瞎了幾百年了。”

紀箏嘆了口氣,魂不守舍地坐著。

十月下旬,秋意正濃,溫度不冷不熱,從窗邊看下去,路邊環衛工人正在把枯黃的落葉一捧捧掃走。

她從玻璃上隱約看到自己的倒影,今天穿著青果領的杏色襯衫,白色風衣下是及腳踝的西裝長褲。然而或許是會客室冷氣打得過於足,讓她小腿處的肌膚從底下密密麻麻爬上一層叫人坐立不安的寒意。

紀箏摳了摳自己的指腹,努力讓自己忽略總是若有若無浮上來的敏感情緒。

大約二十分鐘後,會客室門被推開,她和疏雲下意識站起來,先進來的黎漾,她禮貌客氣地笑笑:“抱歉紀小姐,讓兩位久等了,周總稍後就到。”

“也沒有等很久。”紀箏客氣回應。

黎漾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桌子,輕輕蹙眉:“我們招待不周,兩位想喝點什麽,咖啡還是果汁?”

這般親切的態度和鄭音形成天壤之別,紀箏和疏雲對視一眼,一同說:“純凈水就好,麻煩您了。”

“兩位客氣。”黎漾頷首。

她走後,疏雲的好奇心被勾發起來:“這誰啊,她怎麽認識你啊?”

紀箏不知道怎麽答,含糊道:“周司惟的秘書,見過一兩次。”

“他的秘書你怎麽會——”疏雲的話說到一半停住,目光移到門口突然打開的門上。

“久等。”清清淡淡的嗓音,混合著男人頎長的身影,一同拉去二人的註意力。

從窗邊投落進來的陽關剛好止於他腳下,一明一暗,仿佛將周司惟和她們割裂成對立的兩個世界。

疏雲咽了下口水,盡力掩下激動:“周總您好,我是中新的記者林疏雲。”

周司惟擡腳,將斜方的陽光踩得細碎,微微頷首:“你好。”

紀箏手指輕顫,擡頭面色平穩:“您好,我是中新財經的紀箏。”

曾經親密無間,如今站在人前,仿若初見的陌生人。

周司惟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,而後收回視線,落座到她們對面。

這樣徹骨的冷漠和漠視像一把冰刃,刺得人骨頭都發寒。

紀箏微微垂首,眼眶發澀。

與此同時,黎漾端著兩杯溫水進來,放到二人面前。疏雲感念她的細心,輕聲道謝。

疏雲拿出錄音筆,征詢了周司惟的意見後開啟,清了清嗓子:“周總,那我們現在開始了?”

周司惟抿了一口清茶,半分餘光都未分給坐在稍後的紀箏,“嗯”了一聲表示同意。

疏雲的采訪問題是做足了專業準備的,紀箏低頭掏出本子開始記回答的關鍵點方便她後期整理翻譯稿。

周司惟的語氣平淡,回答的邏輯性卻很強,針砭時弊一環扣一環。疏雲一開始還能分兩分心神欣賞他優越的長相,到後來全神集中都感覺不夠用。

紀箏的筆速也在逐漸加快,逐漸顧不得別的東西,一場采訪下來,手心都微微冒汗。

聽到結束的聲音,她舒了一口氣,伸手去端面前的玻璃杯,喝掉半杯水。

疏雲顯然比她更累,像剛跑完八百米一樣,眉頭皺成一團又緩緩松開。

周司惟仍然表情平和,仿佛剛剛的一個多小時,他是監考官,而她們兩個是高度緊張的學生一樣。

秋日夕陽逐漸下移,淡淡灑在他半張側臉上,柔化了過分清冷的弧度,長長的睫毛鍍光,眸中仍然沒有什麽情緒。

他猝不及防擡眸,撞上紀箏的視線。

紀箏心頭一緊,像被抓到作弊的學生,迅速低頭,把筆和記錄本收進包裏。

椅子摩擦光滑地面的細微聲響後,周司惟的腳步聲響起,隨後是黎漾進來:“我送兩位下去吧。”

她恍恍惚惚擡頭,已經不見周司惟的身影。

從風行科技出來,天邊暮色秾釅,秋日的晚霞濃郁像一副油畫鋪在天際。

疏雲神經松乏下來,伸了個懶腰:“我們一起去吃飯吧。”

紀箏點點頭,和她一起走進街邊一家餐廳。

奶油濃湯上來,疏雲喝了一口,舒服地依偎在椅子裏感慨:“周司惟名不虛傳,簡直帥到人心尖都發顫,我都不敢直視他。”

紀箏默默咬著吸管,低垂著睫。

“哎寶貝,你說像這樣又年輕又帥又有錢的男人,會喜歡什麽樣的女人,我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努力。”

紀箏頓了一下,對上疏雲興奮的神色:“他,他不是有女友嗎?”

“啊?”疏雲嗆了一下:“我怎麽不知道?誰啊?”

紀箏楞了一下,衛昔和他的事難道不是人人皆知嗎?

疏雲抽一張紙擦嘴,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:“你說的該不會是風行那個衛昔吧。”

“難道不是嗎?”

“那些小道媒體的緋聞看看就得了,都是炒作博眼球,也就是風行懶得管他們。”疏雲嗤笑一聲:“圈裏誰不心知肚明他倆是清白的。”

紀箏懵住,擡眼看她。

疏雲撲哧一笑,捏了下她的臉:“寶貝你傻傻的樣子真可愛,在國外待久了看那種新聞也信。你也不想想,如果周司惟和衛昔真的有意思,何至於這麽多年了都沒在一起結婚。何況他倆那個感覺,一看就是朋友而已,半點戀人之間旖旎的感覺都沒有。”

“周司惟這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,”疏雲比劃了一下:“狂蜂浪蝶前赴後繼一個接一個,沒一個近得了他身的。你說他會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啊,比如不喜歡女的之類的?”

她一句接一句不停,句句轟隆隆打在紀箏發暈的頭上。

難道……是她想錯了嗎?

紀箏一時覺得頭昏腦漲,擡手止住疏雲嘰裏呱啦越來越離譜的猜測:“疏雲,會不會人家已經在一起了,只是不想讓大眾知道而已。”

“怎麽可能,”疏雲不以為然:“前段時間衛昔參加一個慈善拍賣,還親口說自己單身來著。而且風行馬上要上市,隱瞞婚姻得不償失,如果他真的結婚了,公布出來才會讓人心安好不好。”

她意猶未盡地說完,發現紀箏在發楞,擡手晃了晃:“寶貝,你怎麽了?是不是也對周司惟起了心思?”

“啊?”紀箏回神,臉上浮現一絲無措,很快又壓下去:“我好餓,我們先吃飯吧疏雲。”

疏雲疑惑地看了她兩眼不對勁的神色,但她向來尊重別人隱私,也就沒多問。

吃完飯已華燈初上,疏雲和紀箏道別,先開著自己的小車回了家。

紀箏等紀辰來接她,就在街邊散步消食,南城一接近冬天,路邊的小酒館就會支起賣熱紅酒的攤子,蘋果和各色香料混在一起煮,味道奇怪又上頭。

她在倫敦的時候,也嘗試過自己煮,卻總煮不出那種味道。

葉璃說,那叫家鄉風味,味道裏融了情懷的,異國他鄉如何比擬。

紀箏隨意推開街邊一家酒館沈重的木門,深黑色門頭,牌匾發光,裏面暖黃色的裝修。

她運氣好,進去的時候剛新鮮出爐一鍋煮好的熱紅酒,肉桂暖洋洋的香氣聚滿整個屋子。

老板用不銹鋼的杯子給每個等待的下班人都盛了一杯,紀箏找到門邊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
木門沈重地“咯吱”一聲,涼風從門縫灌進來,她渾身泛起雞皮疙瘩,聽到一聲敞亮的,熟悉的男聲:“老板,還有嗎?”

“沒了哥們兒,得等下一鍋了,二十分鐘。”

男人低低罵了自己一聲,擡起頭隨即和坐在門邊的紀箏大眼瞪小眼。

紀箏率先反應過來,擡擡手:“好巧。”

路子霖楞住。

熱紅酒得等,路子霖換了個朗姆酒,握著玻璃杯坐下來。

“上次見面倉促,”他說:“也沒來得及跟你好好聊聊,這幾年過得還行嗎?”

“挺好的。”紀箏抱著杯子,喝了一口,猝不及防的辛辣讓她咳了一下。

路子霖遞一張紙巾:“看出來你是挺好的了。”

這話聽起來像還有後話,紀箏默默擦拭嘴角酒珠等待。

果然,路子霖瞥她一眼,語氣帶有諷刺:“不是人人都像你過得這麽好。”

她動作一頓,一口酒停在喉嚨間,刺激得人想流淚。

路子霖繼續涼涼道:“不問問他?”

這個他指誰,二人自然都心知肚明。

紀箏沈默幾秒:“我見過他了。”

路子霖冷冷地嗤笑一聲:“你見過什麽了?是見過當年你走之後他差點把自己搞死,還是見過他這些年神經衰弱失眠,不得不在辦公室燃那寧神靜氣的破沈香?”

“紀箏,”他語氣冰涼:“你有心嗎?”

酒館內一聲響動,伴隨老板的吆喝聲,新一鍋熱紅酒出爐,熱氣氤氳開來。

半晌,紀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喉嚨裏發出晦澀的音節:“我……我以為,以為他和衛昔……”

路子霖掀眉:“我倒情願是那樣。”

一句話止住了所有妄斷的臆測,帶著厲風扇到她臉上,胃裏也火辣辣地疼。

路子霖仰頭喝完杯中的酒,稍稍平覆怒氣:“這些話,也就我和你說,周司惟那個性子,死也不會跟你說,知道了可能還會怪我。”

“但是,紀箏,”他看她,一字一句:“他有多愛你,難道你不知道嗎?”

“這些年,他去了倫敦多少次?你來風行拿身份證那天,他提前連夜讓人把會客區換成單向玻璃,他就在裏面。知道你爸公司的事,幾乎是立刻就出手幫忙。”

紀箏張了張嘴,大眼睛中拓進茫然夜色,手從酒杯上重重脫下。

路子霖深深呼出一口氣:“紀箏,我原來覺得,你如果真的不愛周司惟,就幹脆利落放過他吧。後來我不那麽想了,他就只會愛你,時間越推移,他看起來平靜無波,其實日覆一日愈發折磨自己。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她無力,睫毛處滲出一圈紅。

路子霖平靜下來,撂下酒杯,起身就要走。

木質的高腳椅在地板上拖出“刺啦”一聲尖刻的聲音,他回頭:“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,怎麽做取決於你自己。”

片刻,路子霖頓了頓,遲疑了一下又問道:“你和……”

店內,有女歌手撩開簾子從後面走出來,抱著吉他隨意拉過凳子坐下,開始彈唱,和弦響起的音樂聲打斷了路子霖將要說的話。

他猝然止住,猛然閉了閉眼,像是想放棄這個問題。

紀箏手指動了動,回過神來,擡頭突兀出聲:“沒有。”

他一怔。

紀箏搖搖頭: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,我和童然沒有聯系,我手機在六年前剛到機場就丟了,國外補辦不了。”

路子霖神情慢慢浮上自嘲,撩開簾子大步走出去。

穿著紅色棉布裙的女歌手慢慢開腔,冷清纏綿的嗓音遍布酒館,引來微醺客人如癡如醉的讚賞。

“仍多麽需要你,

如今天失去了,

怎麽退怎麽進。”

——如今天失去,

怎麽退,

怎麽進。

紀箏坐著,慢慢垂下睫毛,女歌手的聲音如在耳膜敲擊。

她六年來難舍惦念的人,山前不相見,山後便難相逢。

女歌手換了一首歌,不再用那樣悲涼的語調,酒館的氣氛漸漸繾綣悱惻起來。

紀箏忍住喉間翻湧上來的辛辣,在滿室酒意浸泡的氛圍裏,掏出手機,手指顫抖,對著他的微信名片按下那個號碼。

秋夜的涼風拍打玻璃,她執拗在酒館裏,不想出去讓冷風清醒紛亂的思緒。

“嘟-嘟-嘟”

三聲等待音後,電話被接起。

紀箏把手機貼到耳邊,那頭寂靜無聲,仿佛空曠遼原。

她的指甲在細嫩的指腹上重重劃出一道痕跡,吞了下口水,聽到自己輕顫的聲音像蝶翅般跌進手機另一端的冰原之中:

“周司惟,”她說:“那天談的事,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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